2008年北大信息科学学院院庆大会讲话稿

卡内基×梅隆大学  张晖

各位领导、各位老师、同学,大家好。我是84级计算机系的学生。一转眼我们88年毕业已经二十年,这是我们84级校友20年聚会,同时正好是我们系里的30周年系庆,非常高兴。

我刚到北大的时候是十六岁。我第一天来就把行李拉在北京车站了。花了一个学期才学会早上打饭不把衣服弄脏。从当时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走到今天是非常漫长的路。我刚才在外面走,看到我们原来住的39楼已经不在了,学一食堂还在,洗衣房还在,洗澡间还在,感觉当年学生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。

现在离开北大已经有一段时间了,回想自己离开北大到美国去读书,在学术界做了一些工作,再回头看北大,有一些感想。我昨天跟同学进行职业规划座谈的时候说到,在我们当学生的时候别人对我们北大的学生有一个评价,叫“眼高手低”。走到今天,我总是觉得这个评价有一定正确的地方,特别是跟别的学校比。比如隔壁的清华,他们的同学就是脚踏实地。但是成功的标志是不一样的,特别是每个学校的特点不一样,我们不能强求一致的体系结构。所以北大要有自己的特点。

“眼高手低”,我记得一位老校友说过,缺点就在于“手低”而不在于“眼高”。我们应该发挥自己的优势,优势就是“眼高”。那么我跟大家即兴说一下我对“眼高”的一些理解。

“眼高”是成功的一个必要条件,当然不是充分条件。什么叫“眼高”呢?我想第一件事就是有自己独立的思想和判断能力,不要人云亦云,不要赶大流。当年计算机系是一个新系。创建时的老师们都是从数学系、无线电系等各个系过来的。当时最成熟的是数学系和技术物理系,但是他们的老师都非常年轻,比我们现在还年轻,差不多和学生相同的岁数。于是他们选择了一个新兴的行业,创建了我们中国的计算机事业。

生活中其实面临很多其他的选择,包括事业的选择。比如我们的系友刘建国。刘建国当时留校作老师,做的非常成功。后来去了百度,我的印象中当时还有很多争议。他在百度辛勤地工作了七年,中间有很多辛酸苦辣,最后取得成功。这也是因为他当时自己有自己独到的见解,而不是随大流,人云亦云。我的个人经验也一样,我在美国博士毕业刚好是93年,93年刚好是互联网要起飞的一年。当时Mosaic浏览器正好在出来。我当时在加州伯克利大学读书。我的一个同学说:“你一定要留在加州、留在工业界。因为互联网就是要在硅谷腾飞,就像当年的文艺复兴在佛罗伦萨一样。你要想创造一番事业,时间上和地点上,就是应该在硅谷。”他说的非常有道理,因为非常多的同事,非常多的创业者都在那里取得了非常大的成功。而我当时愿意做一些科研的工作,于是我就到了闭塞的匹兹堡去,在卡内基×梅隆大学做学术。这与刘建国同学正好走了一个反向的路,我现在回头看起来,也没有任何的后悔。我觉得其他同学做的非常的优秀,尤其是在硅谷,取得非常大的成就,而我自己也做的很高兴。所以“眼高”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有自己独立的想法。

关于“眼高”的另一件事情,就是要有高品位。成功有多种多样的,而我们北大的同学就是要有高品位。什么叫高品位?这个包括生活,包括事业,包括学术,就是说做事要做得漂亮。我举个例子,国内大家最佩服的人是谁?是比尔×盖茨。比尔×盖茨对计算机行业做出了非常重大的贡献,同时自己也获得了巨大的财富。但是平心而论,我觉得另一个人我更佩服,就是Steve Jobs。他做的苹果机做的非常漂亮,从产品上、商业模式上、甚至做人都做得非常潇洒,这个就叫有品位。我们北大是一个人文的综合性大学,我希望我们北大的同学跟其他大学的同学比,要做人做事有品位。这是我们的“眼高”。

还有一件事关于我们“眼高”的就是,做人要有自信心。我在跟同学座谈的时候很多同学都很关心非常实际的事情,我觉得这些事情都非常非常切实,比如怎么找工作、我下一个行业是怎么样最前沿的行业、我对自己的职业怎么规划……这些都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。我们84的同学这个暑假在张铭老师的组织下,要组织一个“职业规划与领导力发展”的暑期课来跟同学探讨。我想说的是另一个事情。我问过我的同学们:“当我们年轻的时候,想过这些很具体的问题吗?”当时都没有想过。当时就觉得,自己只要把事情做好,总会有出路的。只要做自己高兴的事,总会有出路的。世界是年轻人的世界,计算机更是年轻人的天下。我们作为北大的同学——北大是全中国的精英集中的地方——我们想问题应该在要吃饱饭、要把自己的工作找好以外,想的更高一点。我们应该想,中国的计算机要往哪个方向发展?我能做些什么事情?中国的计算机工业要向哪个方向发展?我要做些什么事情?中国要在21世纪腾飞,科技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支撑部分,我个人在这其中作什么地位?这些事情说成很高尚的口号,是科学要腾飞,其实都要落实到每一个人的头上。如果不落实到我们北大同学的头上要落实到谁的头上呢?如果我们不去想这些事情谁去想呢?

要建立对自己的信心首先要有非常宽松的环境。这一点上我们北大做的非常好。我自己也深有感触。我自己在大学毕业做设计的时候是跟董士海老师做的。我们当时条件很差,连机器都没有。董士海老师说让我到他的实验室去,那么我晚上就可以上机了。当时要查资料没有图书,没有图书证。董老师就帮我借了图书证。当时我印象非常深刻,我们系里只有两个到中关村图书馆的图书证。要到北京市图书馆,全校才有两个图书证。董士海老师非常的支持我,帮我整取到了一个北京市图书馆的图书证。我当时自己做了一些题目,现在看来非常幼稚,不过当时我自己感觉做得非常之好。老师对我非常爱护,非常支持。现在想来对我未来的事业发展都有非常大的促进作用。因为在年轻的时候做的事情总是会非常幼稚。但是你需要老师的帮助和支持。

就中美文化比较来讲,我经常回来看一些学生,希望他们加入到美国最高学府去继续作研究生,做深造。当时我就提到,美国的研究院,包括我们学校,包括MITStanfordBerkeley,他们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?他们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是把学生当成科研的先锋。学生进到学校里的时候,四年级刚毕业,是个本科生,是个20多岁的毛头小伙子,什么都不懂。五年以后,这个人就要成学术的前沿,他就要作学术的带头人。我当时毕业的时候是25岁,我到卡耐基大学去当助理教授。我就带博士生,从头做起。当时我旁边有很多有名的教授,有获图灵奖的教授,我跟他们是平等的。资深教授对我们都非常爱护,使我们敢于做出我们自己的贡献。我们北大也有这样优良的传统,就是培养年轻人,培养他的自信。我希望这个优良传统能一直保持下去。

其实不光是个人的发展,企业的发展也是这样的。我们鼓励年轻人一定要有敢于挑战权威、敢于挑战现有的独霸一方的霸主的志向。比如微软,当年比尔×盖茨为了挑战IBM创建了微软。微软在2000年如日中天,两个从斯坦福来的学生创立了GoogleGoogle要挑战微软。短短的七八年,现在微软已经在三国演义里不是主要的一方了,被迫要去联合Yahoo!来抗争了。真是此一时、彼一时。

我们中国虽然在发展的过程中暂时处于一个落后的地位,但是一定要有信心和勇气。不要被别人的成功吓倒,不要被别人的光环闪花了自己的眼睛。一定要有自信,相信自己能做出自己的贡献,做出颠覆性的贡献。

最后我再说几句话。回国来以后跟好多同学交流,我还有一个感受。昨天我们跟同学交流,谈到什么是成功。张铭老师列出了我们这一届同学在国内做各种各样的职位。有个同学就问到:“你们的同学很多都是做高级管理人员,是不是这个就是成功的唯一标志呢?”其实我的感觉是成功是多方面的,我们对成功应该有一个广义的认识。创业成功当然非常重要,在公司里面做高管也是非常成功。但是还有其他的成功,我们的老师在学校里辛勤地做科研、培育人才,这也是一种成功。比如我的同事,Edmund M.Clarke,今年刚刚获得图灵奖。他做的工作是20年如一日,做Model Checking。他的工作不仅在理论上有非常重要的突破,在实际上,Intel的每一个芯片的验证都是通过他的技术来验证的。因为芯片越来越复杂,没有这种关键的技术芯片不可能做到这么复杂。所以学术界的成功也是成功。

我还想到GoogleGoogle是一家非常成功的公司,Google里面大量的科技人员在公司里有崇高的地位。Google做得最好的不光是他的引擎算法,也包括他的机器平台,这是Google的核心竞争力。那么他的技术人员从哪里来呢?包括原来贝尔实验室做Unix组的成员,包括在DEC做了20多年程序的成员。包括CMUHoward Gobioff,那是一个年轻的学生,去了Google,做了Googlebrowser。这些人在Google里是家喻户晓的英雄,他们到今天为止还在继续写程序。所以技术人才也是一种成功。比如Sun的鼻祖Bill Joy,他自己写的UnixFile System,然后又在Sun里面继续作技术主管。包括我的Berkeley校友James Gosling,发明了JAVA。我们北京大学计算机系是一个技术方面的系,我们当然要出管理人才,当然要出其他方面的人才,但是最重要的是要出技术人才。我希望我们的同学能够想到行行出状元,技术做得越来越深,也会有非常光明的前途。

还有一件事情大家非常关心的就是,大家做怎样的职业取向未来会有最大的回报。我觉得现在的同学想的非常周到,这个问题也值得想。但是我感觉,自己的精力有限,你可以花50%的时间去优化自己的职业发展,其实也许你的特长是把一件事情做好。现在社会的回报结构是越来越合理,你只要把一件事情做好,自己创造出价值,社会一定会有合理的回报。我记得我刚刚到卡耐基×梅隆大学的时候,因为美国有大学的终身教授制,我就问我们的系主任,我们获终身教授需要什么样的条件?他说:“努力做你的事,只要做的高兴,只要做的好,几年以后自然会获得终身教授,没有什么固定的标准。”我就记住了这件事,到现在为止我也不知道我们学校要评终身教授是什么样的标准。

再次感谢北京大学给我这么好的机会。现在回想起来,这四年是我记忆最深的四年,也是塑造了我的四年。谢谢北京大学,谢谢各位老师。

鸣谢:感谢北京大学信息科学技术学院计算机系06级谭裕韦同学根据录音撰写初稿,感谢北大计算机系张铭教授对文稿进行了细致的修改。

作者简介:张晖,男,1968年生。1988年毕业于北京大学计算机系,1993年获UC Berkeley 计算机科学博士学位。现为卡内基×梅隆大学(Carnegie Mellon University)教授, 2006年入选ACM院士(ACM Fellow),兼任Rinera Networks Inc总裁(公司创始人)。曾获1996年度NSF终身成就奖(CAREER Award),2000年度的Alfred Sloan Fellowship2000 – 2003期间担任Turin NetworksCTO。详见个人主页http://www.cs.cmu.edu/~hzhang/